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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3章 24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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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天作為神君,在人間的第一具肉身乃是他以仙的力量塑造的,並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和外物,便塑造了出了完美的令魔君都垂涎的肉身。

但他現在作為降世之人,失去了他為仙時的強大力量,以魂魄的狀態塑造肉身,就需要借助外力。更遑論他的魂魄都殘缺了。

經由前兩次的失敗,長天也在不斷的改進這秘術。

他的魂魄太過強大,尋常修士想要為他孕育新的肉身太過艱難,前兩次的人都是在後期肉身崩毀了的。這一次,長天將自己的神魂再次割裂,分成了兩半,只以其中的一半施行秘術。

這肉身的孕育者無所謂男女,前兩次的人都是男子。因為這肉身並非在女子的子宮中孕育,而是借用修士的氣海,以金丹修士的金丹為基礎,催其結嬰。長天以其神魂吞噬這元嬰,在氣海中生長,重塑肉身。

倘若他神魂健全,只需要一個身體強壯的金丹修士即可,但他神魂殘缺,就要求這金丹修士還必須神魂與他匹配。他在凝煉血肉之時,便一並奪取母體的一魂二魄。

倘若秘術失敗,肉身崩毀死亡,他的神魂不入輪回,依然回到魂魄狀態。倘若秘術成功,他的肉身脫離母體,母體的氣海中便空空如也,既無金丹,也無元嬰,則母體必死。

理論上來講,通過這種方法,一旦成功,他便能塑出一具無垢體。雖然與他最初的肉身無法相比,亦算差強人意了。

但長天不想讓姜珠死。

長天很喜歡姜珠。他隱在長天宗秘地中,幾千年來能接觸到的人都少得可憐,他已經很久沒有遇上一個這樣讓他喜歡的人了。他想讓她活下來。

這一次與從前不同,他只用了“半個”自己施行秘術,還有另外“半個”自己獨立存在。剩下的這半個長天,在姜珠給他孕育新的肉身之時還在不斷的觀察和鉆研。這孕育新肉身的過程十分漫長,竟真叫長天琢磨出了給姜珠保命的法子。

他在姜珠的氣海中,制造一副紫河車。

這本來是根本用不到的東西。這以元嬰為基重塑血肉的身體,並不需要和母體有這樣緊密的聯系。但長天就是這樣做了。

姜珠孕育這肉身,用了三百年的時間。她先失去了一魂,再失去一魄,後又失去一魄。她失去了往日的聰慧靈秀,成了一個癡傻之人。她的肉身,一度崩壞。情況最糟的時候,曾經臃腫膨脹到了一棟房子那麽大。

沖祁親眼看著他美麗勇敢的女兒變成了一座肉山。

幸而這一次,還有“半個”長天。有他在外掌控局面,隨時想辦法調整,姜珠的身體雖一度崩壞,卻沒有像她的兩位數代前的前輩那樣隕落。

三百年後,一個成型了的肉身成功脫離了姜珠的氣海。這肉身脫離得比長天預期得還晚了點,看起來猶如普通孩子六七歲的模樣。

而姜珠的氣海中,與這孩子切斷開的紫河車留在了那裏,代替了原本該有的元嬰,鎮住氣海,延續了姜珠的生命。

姜珠因此活了下來。但長天為了保住姜珠的命,造出這副紫河車,卻使得他的新肉身在孕育過程中被母體的肉體影響,功虧一簣,沒有塑出無垢體。這比長天預期中的“差強人意”還更差了一截。

與那新肉身脫離了之後,姜珠的氣海裏鎮著一副紫河車,她因此活下來,並且擁有著元嬰境界的修為。她崩壞得不成形的身體慢慢收束,慢慢的,養出了後來這個白白胖胖口歪眼斜的珠兒。

雖然難看些,卻到底有著人形。更重要的是,還活著。

姜珠在長天和諸位長老的看護監督下依然繼續修煉。她沒有了神智,心如赤子,修煉起來進境的速度竟是比尋常修士還更快。

而那個從她身上分離出來的孩子,他們給了他一個名字,叫作沖昕。

這孩子被裹在絲錦中,交給了長天宗這一代的掌門沖祁。沖祁將孩子帶回證道峰,對外聲稱是在外面相遇,代師收徒的師弟。他將這孩子日夜浸在覆蓋了證道峰的靈泉的泉眼裏,以靈泉水滋養。

這孩子的神魂和肉身還未完全契合,有一段時間,便也是仿如癡傻。但很快,當神魂與肉身完全契合了,他無需修煉,自然而然的便開始吸收靈泉裏的靈氣,在身體經脈中運轉,煉出了靈力。那孩子混沌無神的雙眼在水中睜開,明亮澄澈如赤子。

從此世間有了一個叫作沖昕的天才。

而沖昕對沖祁的記憶,便是從他還混沌時開始。因為不是無垢體,他便和別的人一樣,需要吃喝拉撒。他懵懵懂懂的,記著那個男人是如何親手照顧他,如同父親。

沖昕擡眸,看著他曾當作父親去愛的男人。他現在知道,這男人原來……是他的外祖父。

如果姜珠算是他母親的話。

想到姜珠因他而死,想到沖琳竟連自己愛若性命的女兒都不記得,沖昕就痛苦得無法面對。他的出生,仿佛就帶著原罪。

但在這時,沖祁倏地睜開了眼睛。“她還活著。”他說。

沖昕乍然睜大了眼睛。他心中湧上了狂喜,但隨即就冷卻了下來。他帶著疑惑看著沖祁。

沖祁道:“當時,誰也沒想到她還能活下來。她不忍你師姐遭受喪女之痛,請求我抹去你師姐的記憶。”

“她現在……很不好,是嗎?”沖昕澀然道。姜珠若是好,怎麽會不現身人前?

沖祁看了他一眼。那一眼令沖昕明白,他那像山一樣的掌門師兄,也有不能承受之痛。

但他卻道:“還活著,活著就好。”

所以姜珠的狀態,也就只是“活著”?沖昕的心沈了下去。

“我想見見她。”他沈默了許久,道。

沖祁沒有回答他。他轉頭望著中庭,望著空氣,許久沒有說話。久到了讓沖昕以為他拒絕了這個要求的時候,沖祁卻站起身來,將身上披的外衫丟在席上,看了沖昕一眼,轉身化做一道流光。

沖昕亦化作一道流光跟上。

兩個人瞬息落在了長天宗中一處沖昕從來只聽說過,卻從沒來過的地方——宗門秘地。巖壁上有白色的氣流旋渦旋轉,封印已經打開,有五名男女站在旋渦旁,等待著沖昕的到來。

他們已經等了太久。

沖昕看著他們。他從未見過他們,卻知道他們是誰。這五位便是長天宗的太上長老們。

沖昕抱拳向他們行禮。這些長老們無論年紀還是輩分都遠高於他,他作為小輩弟子,原該行禮的。可長老們卻紛紛側身避開這一禮,非但如此,他們還向他行禮。

沖昕於是明白了,在長老們的眼中,他不是沖昕,他是長天的轉世。

他面無表情的跟著沖祁進入了秘地。

沖祁帶他去了一處山谷,谷中鮮花無數,芬芳吐蕊,四季如春。在一棵大樹下開著一朵大如床的花。有個人真的把那花瓣當成了床,在上面睡得正香。

沖祁微微側頭,將食指豎在唇邊,示意沖昕噤聲。

沖昕沒出聲,他自踏入谷中,便怔怔的看著那個在花瓣上睡得香甜的女子。那女子在秘地中被養得皮膚雪白細膩,身軀卻肥胖臃腫,一張臉孔也口歪眼斜,睡夢中淌出一大灘晶亮的口水。

他忍不住向前靠近了一步。

姜珠倏地驚醒了。她一骨碌坐起來,警惕四望,看到是沖祁,便咧開嘴笑了。

“乖!”她將一只胖手伸向沖祁,五指張開,手心向上,“糖!”

沖祁微笑著摸摸她的頭,取出一只精美的匣子放到她手上。姜珠開心得吃起糖來,一擡眼,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沖昕。

“宗主!”她叫了一聲,而後卻困惑起來,皺眉看著沖昕。過了一會兒,她搖起頭來:“不是不是!宗主不是!”說完,她便不理沖昕,自顧自的吃起糖來,手上很快變得黏黏的。

沖祁坐在她身邊,微笑著看著她。那目光中不僅有笑意,還充滿了寵溺。沖昕從來沒在沖祁的眼中看到過這樣的目光。這才是沖祁作為一個父親的目光。

沖祁的目光卻忽然射向沖昕。

他摸了摸姜珠的頭,站起身來對沖昕說:“你陪她玩一會兒罷。”

他向外走去,忽而又停住,微微轉頭道:“她是你母親。”說完,他大步走出了山谷。

在長老們看來,沖昕即是長天,他們甚至不敢受沖昕的禮。但在沖祁看來,沖昕除了是長天,還是他的女兒姜珠孕育出來的骨血。姜珠為之付出了那麽多,被稱一聲“母親”,她當得。

沖昕屏著呼吸走過去,輕輕的在姜珠身旁坐下,目不轉睛的望著她。

從前對他來說,宗門就是一切。沖祁替代了父親,沖琳替代了母親,沖禹替代了兄長。他從來沒想過,這世上還有一個女人,孕育了他,生下了他。此時此刻,這個女人就在他的眼前。

沖昕仔細看她。她的五官因臉龐的變形都移了位置,但若仔細看,那五官依稀還有沖琳的影子。

她的父親是長天宗掌門,她的母親是掌命線者,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,卻怎麽會成為這模樣?為了生下他,她都經歷了些什麽?付出了些什麽?

姜珠已經吃完了糖,開始舔黏黏的手指。沖昕拉過她的手,用清凈訣給她凈手。姜珠抽回胖手,拍著花瓣嚷嚷:“玩!玩!”

沖昕有些無措。

姜珠已經自己將沖祁留在花瓣上的另一只匣子打開,熟門熟路的取出裏面精美的人偶娃娃。

“爹、娘。”她點著兩個人偶道。說完她抓起了另外一個人偶,笑嘻嘻的道:“珠珠!”

那些人偶做得非常精美,雖然造型可愛,卻又讓熟悉的人一望便知道是誰。

姜珠另一只手抓起了最後一只人偶,笑道:“叔叔!”

沖昕微怔,但他隨即反應了過來,那是沖禹。在沖昕出現之前,沖禹就是姜珠的小師叔。

“珠珠叔叔玩!”

姜珠一手自己,一手沖禹,讓兩個人偶一起“玩”。

沖昕看著那些人偶。那是姜珠的父親、母親,就是沖禹師兄,在他出現之前,也是屬於姜珠的。

姜珠正玩得開心,兩只手忽然被人按住。她眼睛上翻,看到那個臉熟的陌生人凝視著她。他將她的兩只手放在一起,用自己的手緊緊包住。

她聽到他低聲喊了一聲“母親……”,但她現在理解不了這個詞的含義。她只覺得那兩只手將她的手包的太緊,忍不住皺起了眉頭。

再擡眼,她忽然楞了,而後有些慌亂。她左右看看,發現沒人可以幫她。她只好自己湊過去,朝沖昕的眼睛裏吹氣。

“呼嚕呼嚕,不哭不哭……”

沖祁在谷口靜靜等著,直到等到沖昕出來。

“她睡著了。”沖昕輕輕道。

沖祁點點頭,轉身朝某個方向走去。沖昕落後一步,跟上了他。

沖祁將沖昕帶到了一處洞府前。

“去吧。”他說,“想知道什麽,都能有答案。”

沖昕看了他的師兄一眼,沈默的邁開步子,走進了那洞府。

長長的甬道,頭頂巖壁都明玉,地上的影子便淺淡模糊。沖昕其實能想到在這洞府深處會看到誰。在神宮中,長天的神念便說過,他頂多只擁有一般的“他”。那麽,另一半的他在哪裏呢?

沖昕穿過了甬道,踏入了一間敞闊的洞室中。

到處嵌著的都是養魂之物,那張榻的基座和四根立柱甚至都是養魂木雕成的。一個男人靠著憑幾撐著腮,含笑看著他。

“終於等到你了。”他道。

沖昕一點都不意外。

長天宗,長天宗。另一半長天神君,自然是在長天宗的秘地中。

沖昕走入了那間洞室,再沒走出來。

沖祁目送沖昕進入長天修養的洞府,不知為何,心中感到不安。他轉身,五位長老都站在他身後。

長天宗傳承了這麽多代的事情,到了他們這裏,終於要實現了。長老們的眼中,都帶著感慨和期望。

“你做的很好。”一位長老對沖祁道,“去吧,這裏交給我們。”

沖祁是長天宗現任掌門,他的職責不在秘地,在宗門。他行了一禮,朝著出口行去。

他的步速很慢,每走一步,心中不安便愈是強烈一分。他停下來,回頭看了一眼。長老們都望著那洞口,眼含期待。顯然,他們中沒有任何人產生如他一般的不安感。

不會有事,沖祁想。

這裏是宗門秘地,有宗主,有五位長老。不會有問題,他的理智這樣告訴他。但也正因為他理智上清醒的明白這一點,所以愈加不能解釋心中的不安由何而來。

他朝著封印出口緩步走去,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沖昕的模樣。

他第一次將他抱在懷裏的時候,他看來像六七歲的孩子。他不假他人,親手照顧他。那段時間,他幾乎是白天黑夜的不合眼的看著他。直到那孩子混沌無神的眼,像清泉一樣澄澈明亮。

那孩子很快就長成了俊秀的少年,而後長成了如山岳般清朗的青年。

他的臉明明就是宗主的臉,可沖祁看著他的時候,總覺得他五官肖似姜珠。

沖祁走到出口出,最後回頭看了一眼,強壓下心中的不安之感,轉身走出了秘地。

沖琳退出了側殿。沖昕外出游歷三十餘年,出走時還是元嬰,歸來已經還虛。她知道沖祁和他,勢必有很多話要談,她便回去自己的觀壁峰。

踏上觀壁峰的土地,她轉頭望去。還虛真君的目力所及之處,兩道流光一先一後飛向了某個方向。

那裏……是宗門秘地。

沖琳不知道怎地,對宗門秘地感覺很是模糊。她想不起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,沖祁不叫她去宗門秘地,更想不起來為什麽他要這麽做。

她看了那兩道流光一會兒,轉身回了自己的洞府。在靜室中修煉了片刻,她忽然睜開眼睛。她的身形從靜室中消失,出現在了另一間洞室中。

她的本命法寶山河盤,供奉在這間刻滿了符文的洞室中。此時,山河盤中的砂礫飛快的變幻,竟是在自行演算。

沖琳訝然,因為山河盤在演算的不是旁的,是沖昕的劫。

這劫她算了不知道多少回,包括煉神還虛之後,卻始終算不出結果。今日裏,為何山河盤自行演算了起來,難道那劫又有變數?

沖琳凝神入靜,她的神識和山河盤化作了一體,一同投入到這場演算中。

砂礫的變幻奇詭,傳遞的是常人解讀不了的覆雜的信息。就在沖昕走進那間洞室,見到了另一半的長天時,激烈變幻的山河盤突然寂靜。所有的砂礫都凝固不動了。

沖琳算了幾十年的那道劫,今日終於算出了結果。

沖琳睜開了眼睛,臉色大變。

沖昕,劫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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